爱之于我

阿尔敏从浅眠中醒来,先嗅到了潮湿的水汽,而后雨点泼地的声音,实质性的凉意,窗内窗外漆黑一团。今年的第一场暴雨来临,他起身披上薄毯迎接。宽大的书桌正对窗,边沿摆着一盆绿植。阿尔敏认真纠结过它的摆放,或许应该让它待在外侧,接收自然的阳光和雨水,然而最终还是放在了室内。现在,他盯了它一会儿,看到柔软的叶片轻微颤抖,说明缝隙里有风透进来,如此敏感。他将杯底凉透的水倒进花盆,又给自己续了一杯温的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一战结束后,阿尔敏被安置到现在的住处,同时入驻的还有一条小蛇,他没有看到它的瞳孔和毒牙,只有长长一截油绿的鳞片顺畅游动,潜进石缝,留下完整透明的蛇皮,脉络清晰,眼眶空洞。正是那天晚上,他提笔写下第一个字,洋洋洒洒,秋来时一本已满了大半。叙事对他而言自然是不难的,但这样精彩的传记却似乎没有一个与之相配的结局。笔在架子上搁置了一个冬天,在浑浑噩噩的新一年伊始休眠。

        去年秋天,让第一次来询问他三笠的状况,神情局促,似乎很是害怕自己提的不合时宜。阿尔敏答的倒是气定神闲,不知道,不过不会有事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道?你就那样让她一个人回去了?

        是啊。阿尔敏笑了一下。担心的话你就自己去看她嘛。

        让的神情在尴尬和想给他一拳之间游离了两个来回,出门去了。半年后,大家收到了两个人的婚讯。

       也不能算着急吧。阿尔敏一边整理着新到的公文一边接茬。毕竟过去的四年经历了太多事情,能够珍惜时光抓住眼前人,是好事啊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直在八卦讨论中保持沉默的阿尼伸手帮他扶正快要歪倒的书架,阿尔敏说谢谢,四目相对,几秒钟的沉默。于是他先问,阿尼有什么想法吗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低着头,声音低而冷漠。有点意外,我以为她需要时间,或许她并不是因为走了出来,而是……

        阿尔敏很有眼力见儿地凑近她,以便压低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创伤后的自我疗愈,阿尼你其实想的很细致呢。

        你不担心吗?

        不,她已经找到了治疗自己的方法,我们相信她就好了,三笠可是很强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再次陷入沉默。阿尔敏问,阿尼接下来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?

        没什么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也是,虽然最近我也忙的团团转,但还是比起以前轻松多了,偶尔觉得慢下来生活一阵子也不错。

        你不会飞走吗?

        啊?

        阿尔敏抬头,发现她不知何时把头扭了过去抱臂看向窗外,神情如常不高兴的模样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可不是那种很强的女人,也不懂什么叫抓紧眼前,总之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混日子而已。幸福什么的,会像鸟一样飞走的吧。

        阿尔敏轻轻拉了拉阿尼的衣袖,说如果你愿意的话,我们都可以有翅膀。

       于是这一年的时间唯独在他身上显得粘稠,灾后重建的房屋,迅速统筹的政策,奔向人生下一个阶段的同僚,从他眼前疾驰而过。有时他一个人伫立在回住处的路上,思考假如十五岁的自己看到了今天的世界,会更坚定的要穿过尸山血海到达这个洒满阳光的街头看夕阳吗。然后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艾伦对他说,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抵达那个结果。

       你的结果达到了。那么,我的结果是什么呢。

       阿尔敏曾将枪口抵在额角,设想英雄阿尔雷特于修书完成后在孤身一人的家中开枪自尽,会留给后人怎样的遐想。但这个想法很有弊端,局势未稳自己就将剩下的事务扔给其他人,实在有损英雄人物的担当。他有点懊悔,若不想这么麻烦,当时就死在战场上,落个同归与尽,多利落。艾伦死得很干净,头颅不知所踪,巨人化的躯体坍塌风化,今夜这样一场大雨就能在他陨落的土地上催出密密麻麻的花与叶来,免去了腐败和被公示的劫难。而自己的名字既然要同他并驾齐驱,普普通通生老病死再烂进棺材未免逊色了不少。

        雷声遥遥传来,从他胸腔里振出共鸣。当时决心活下来,最重要的就是不放心这书交给别人来写。艾伦死时自己没有同去,终究还是贪生的。

        窗边的叶苞飘摇地嘻笑,你真卑鄙,说不如一起死在第一次遇见巨人,那时你也没去殉他,总是事后假惺惺。

         哦,你提醒我了。阿尔敏想,艾伦总是很舍得死,一定有很多可以去死的理由。最后一次他告诉我,是因为自己的罪过无法被原谅了。事实上除了他自己,没有人对他如此宣判,他的理由总是那么莫名其妙。

       那个声音飘到了烛火上,焰苗摇曳。那么,除了赎罪,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人付出生命的代价呢?

       交换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。阿尔敏回答。我曾经赴死的时候,是为了送他去看海,虽然我知道他当时未必很相信海的存在。不过如果他能看到我们书里的世界,或许就能充满希望的生活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哇哦。晃动的窗帘后它叫出声来。你也有这么无私的时候,你为什么觉得那比自己的命重要?

       莫名的眩晕感冲上大脑,阿尔敏咽下一口泛到喉间的酸水。觉得自己或许不应该再经常深夜胡思乱想,也是时候养护一下这具失去了力量的躯体防止在工位上猝死。他揉了揉太阳穴,含糊地回答,因为他曾经用命换我。

       你别想用这种理由搪塞。它说,飘过窗台时外面雨声忽骤,似乎有风刮过。回到最初的问题,什么让人觉得另一个人比生命更重要呢。

       阿尔敏眼前剧烈地模糊了一下,张口干巴巴地发出一个音节,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,开始笑。弓着背颤抖,笑的越来越放肆,从喉间发出哽咽沙哑的气音,笑的有两滴泪挤出眼角。一眨,落下去,眼前又清晰了许多。他看到声音的来源终于影影绰绰的现出轮廓,身型纤长,黑色的发,绿色的猫一样的眼瞳。

        你是…… 

        不。阿尔敏扶住自己的额头咧开嘴角。我发癔症了,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个人影不满的皱起眉头,似乎被挫败到。阿尔敏没看清他的脸,却闭上眼就能清晰感知对方的五官到每一根颤动的睫毛。时而知晓它所有的微动作,时而只觉得看到一团黑雾。因为那是自己的梦嘛,阿尔敏自问自答,是自己的脑子造出来的意外。

       有良心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会认为是来报应了。它说。

       那么,我的报应是怎样的呢,我的结果是什么,我还要等待多久。阿尔敏感到喉头发紧,连说话似乎都极其费力。但是没关系,对方是他的大脑,不需要通过口舌便听得到。

       细长的布满鳞片的躯体滑过窗外,惨白的闪电投出一道巨大而扭曲的蛇影。阿尔敏摊进座椅取下那杆专用的钢笔,感到似乎增加了不少重量。他翻开崭新的一页,说,你觉得救世英雄阿尔雷特在功成名就后,醉酒坠海而死怎么样。

       那要多久之后?

       四十岁?一切都安排妥当的时候,应该是那个年纪吧。

       不行,太老了。艾伦•耶格尔永远只有只有十九岁了。

       好吧,那么,我们就赌在三十岁。

       阿尔敏规规整整地写好了【英雄阿尔敏•阿尔雷特于865年11月3日坠海而亡,享年三十岁】的字样,将这页纸撕下来装进信封。再回头,房间空空如也,一切平静。雨声似乎也势弱许多,倦意袭来,他将信封压进抽屉隐蔽的夹层,安心睡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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